时代的囚徒[二战]-第8部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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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这个胖女人每次也吃不饱。
更要命的是,被抓来的犹太人还在不断增加,天气也在一点点变冷。
阿翁和尼塞也曾试图逃离这个胖女人的掌控,不幸的是几乎每个房间都有一个类似的地头蛇。
阿翁也不断地消瘦下去了。
不久阿翁学会了一个小小的生存技巧:一顿饭只要咀嚼的次数足够多,就能多一点饱腹感。她把这个方法教给了尼塞,尼塞惊喜地感到有同感,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。
于是她们吃饭变得很慢,甚至吃出了那黏糊糊的东西里可能有胡萝卜泥和土豆泥还有面粉,至于为什么要做成泥状——或许是因为里面掺杂了大量腐烂的土豆和胡萝卜,做成这样可以掩盖这一点——其实掩盖不了的,那刺激性气味和时不时从黏糊物里找到的霉斑证明了这一点。
但是这个生存技巧很快也不适用了。人越来越多,食物却没有增加,胖女人吃光了自己的食物却仍饥肠辘辘时,就会抢走年纪较小的孩子的食物,露娜因为有妈妈护着所以食物得以保全。
阿翁和尼塞就没这么幸运了,接连被抢了几次之后吃饭变得狼吞虎咽,十秒内可以解决一顿,有时还会噎到,难受得眼泪都出来了。
那时两个人都会想——还是有妈妈好呀。
到后来,完全入冬了。
尼塞判断入冬的原因是,第一批因寒冷而死的人出现了。
早上,看守吹了集合哨之后,所有人都迅速而安静地走出去,又开始新一天的工作。
阿翁不再像刚来时那么紧张兮兮,也学会了在不放慢速度的同时四处乱瞟。于是她看见三个女犹太人被拉着胳膊拖在地上拽了出来,她们没有任何挣扎,其中一个就是曾经与阿翁绊过嘴的“坏女孩”,她是脸朝下被拖出来的,居然也没有挣扎翻身。阿翁突然明白过来,这三个人大概都死了。
尼塞悄悄凑到阿翁身边来:“你还没见过死人吧。”
阿翁说:“见过的,我家是个中医医馆,有些人来得太晚了,爷爷也治不好,就死了。还有水晶之夜那天,我在场。”
“你不怕吗?”
“以前不怕,现在怕了。”
这时她们隐约听见营房的方向有个声音问:“都死了吗?”
“死了两个,看守长!”看守响亮地回答,“一个活着,但是发着高烧!”
“哪一个。”这声音异常沉稳,就像个坐在办公桌后同人讲话的绅士。
“这一个!”
话音未落,突然就是一声枪响。
阿翁浑身一颤,手上的砖全掉了下来。很快便有人跑了过来,大叫着一枪杆捶打在她的后背上。她疼得大叫一声,拼命忍着痛在枪杆的锤击下把砖重新码好,等她把砖重新搬了起来,捶打也就停止了。
这是她头一次挨棍击,这辈子都是头一次。小时候看绣绣的哥哥被他爸爸吊起来打,阿翁还庆幸过自己不是他们家的孩子呢。现在她就像那时被吊起的男孩一样,满头是汗,背后火辣辣的疼。
她吃力地追上尼塞,而尼塞显然对旁人的挨打习以为常,继续刚才的话题说:“看,他们会把尸体拖到集中营的一角烧掉。”
阿翁飞快地瞥了一眼,正看见温舍用手帕擦着枪口的样子。
那表情竟让阿翁莫名地想起沃克。永远都是那副不高兴的样子,很烦躁,甚至有些悲伤。
这时,身侧传来低低的啜泣声。阿翁看过去,一个男孩搬着一摞砖拼命跟上一个男人,用力撇着嘴尽量把话说成一体:“爸爸……刚才被杀的是妈妈,你再看她最后一眼吧。”
事实上,阿翁从未打消过逃跑的念头,即使她看不出有任何机会。
或许是因为在柏林的家里见过这个叫温舍的人,所以她曾对依靠他出逃抱有一丝希望,现在算是完全意识到不可能了。这时回想起来,那身黑色军装固然好看,但是后来任何人的黑军装都没能让阿翁像那天那样感慨。他们都没有这个人的挺直和英俊,也不能拥有那种完全匹配这身军装的气质甚至声音。但是希特勒毁了他,他自己毁了自己,他美好的外表下只剩下牲畜的灵魂,没了人性。
阿翁很庆幸在有机会接近他之前就看透了他,打破了依靠他的一切想法。
那么,还有什么办法?
晚上回到营房,阿翁对尼塞说:“今晚我睡地上。”
尼塞伸手试了试阿翁的额头。
阿翁躲开:“我没有发烧,我挨了打,背上的瘀伤需要冷敷,冷地面可以满足我的要求。”
“如果受凉生病了呢?”
“我会用毯子护住头和身上,尽量只保持后背在地上。”阿翁回应,“背后瘀伤不适宜做大量运动,但是很明显我们这样是没有办法休息的。那么为了避免发炎以及各种并发症,我还是‘冷敷’吧。”
“医生家的人懂得太多还真麻烦。我也挨过打的,后来瘀伤自己就好了。”
“那是你运气好,我敢打赌你见过的死人里有一半是因为瘀伤感染死的。”阿翁说着躺在了地上,然后把毯子七弯八拐地垫在头下和下身,中间一截盖在上身。
尼塞笑了一下:“真是服了。”
刚躺下,一个从未见过的人走了进来。已经没有床位了,阿翁向他招了下手:“这边。”一如当初尼塞对她那般。
那人一瘸一拐地走过去,一声不吭地背靠墙坐在阿翁身边。
因为阿翁所要的睡觉姿势实在是难得摆得这么恰到好处,所以她就没有坐起来,依旧躺着看向这个人。
这个人长得很清秀。看不出年纪,个子算很高,双眼皮,睫毛很长,皮肤很白但是浑身都是伤,当然,没有头发。
“你是怎么做到第一天来就被打成这样的?你怎么惹到他们了?”
这个人似乎不打算回应她。
阿翁也能理解刚进来的人茫然的心情,何况这个人还被打成了这样。她看了看自己的毛毯,咬咬牙撕了一部分下来。
由于人数增多,为数不多的毛毯已经被分割得七零八落,阿翁这块还算大的,又因为她身材娇小,所以即便分给他一部分,自己蜷缩起来还是有毯子盖的。
“对于你来说好像太小了,不过好歹盖一下肚子吧。”
这个人还是没有反应。
阿翁也不再说话,直接把毯子扔到了他的肚子上,自己缩成一团闭上了眼睛。
过了许久,阿翁都快睡着了,身边突然传来一声:“斯巴西巴。”
阿翁浑身一个机灵,睡意全消。
大家都已经睡下了,只有外面场地上巡逻士兵手电筒的白光会时不时晃过窗口。
四下里静得出奇。
阿翁说:“你再说一遍。”
男人低头看着她的脸说:“斯巴西巴。”
是的,那分明是一个男人的声音。
这个人的发音很怪,说的绝对不是阿翁不知道的德语词汇。
她用德语说:“你不会德语吗?”
男人回应了一句,可惜她听不懂。
阿翁换用英语——虽然她并不拿手也并不保证发音准确,但是好歹从沃克那学到一点:“现在呢,听得懂吗?”
男人说的依旧是她不懂的语言。
阿翁最后试了可能性最小的一种:“中文你听得懂吗?”
男人一怔,回答:“我、是、苏联人。”
这是有多久没听见别人说中文了?虽然荒腔走调,但是想一想就能懂。阿翁猛的想坐起来,一不小心扯痛了后背的伤,吃痛地闷哼了一声。
男人扶了她一下:“有伤?”
阿翁放慢语速说:“没有你的严重。你为什么会在女子营房?”
男人又不出声了。
“你为什么会被打成这样?”
还是没有回答。
外面一道手电筒白光扫过男人的侧脸,阿翁发现了更奇怪的事:“你是蓝黑色眼睛,你不是犹太人。你也不是吉普赛人吧,我分不清人种,但是吉普赛人没有白人这我倒是知道的。啊,难道你也是德犹混血儿?”
男人又低头看了她一眼:“原来如此,你是混血儿,我还在奇怪你为什么会是蓝眼睛。”
“这么说你不是?那你为什么被抓进来?”
“请不要再问了。”
“好吧,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怎么会说中文?”
“我以前住在中苏边境附近的一个小镇上,有时和北方中国人有交流,所以会一些。你是在哪里学的?”
“中文是我的母语,德语才是后来学的,”阿翁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些自豪,“我在中国长大。”
“那你够倒霉的,现在犹太人都在往中国跑。”
“是的,我也这么觉得,”阿翁语气突然落寞了些,“但是在集中营里的这些天,我在想,我总说自己是中国人,居然因为中日开战就躲到德国来。”她停了一下,觉得鼻头毫无预兆地一酸:“我背叛了祖国。受到这样的惩罚,某种程度上说,也是我活该。”
眼泪无声地顺着太阳穴流到了冰冷的地面上,阿翁的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着。一年不出方丈之地,她没哭;听了大量希特勒的恐吓,她没哭;目睹水晶之夜,她没哭;被抓进集中营;她也没哭。
但是在听到中文的这个夜晚,她哭了,对那个村落强烈的思念让她忍受不了了。
她现在就想回去,回到那个村子,回到那奇异的光与彩的黄昏颜色里去,回到和绣绣一起研究生理卫生的那一天,回到那些为沃克的悲伤而悲伤的日子,回到爷爷充满中药味的温暖怀抱里去。
但是她已隐约明白,就算她回到了那个经纬度,回到了那个精确的坐标,一切也已不复当年模样了。她只是还不知道那里已经被毁灭成了什么模样罢了。
世界就这么寂静了片刻,男人已经不知道除了自己的悲惨,还有什么能安慰这个哭泣的孩子了:“你有没有听说过同性恋?”
阿翁擦了把眼泪,尽量稳住气息说:“书上看过。”
他就是有这么一种信任,觉得这个孩子很懂道理,不会做没有原因的事,想必也不会没来由的讨厌什么人吧。但是他还是有些发抖,有些胆怯:“我叫亚斯,是个同性恋者。”
他屏住呼吸,想知道这个孩子会是什么反应,他觉得这等待有一个世纪那么长,足以消耗尽他对这孩子的一切信任。
然而阿翁的回应是:“你好,我叫阿翁。”
她连震惊的感觉都没有,她之所以会半天没有回答,只不过是想先把眼泪擦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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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喜怒无常
“这么说,他们不止抓犹太人和吉普赛人,也抓同性恋者?”好吗,又多了一个奇异的种族。
亚斯点点头。
“为什么?”
亚斯一时语塞,半响憋出来一句:“你能合理地说出他们为什么抓犹太人吗?”
“不合理的事当然没有合理的理由,但是他们要抓人总得给出点说法吧。”
“不知道,可能觉得恶心吧。”亚斯又看向她,“两个男人相爱了。”
“我认为这是很稀奇的事,但谈不上恶心,”阿翁诚实地说,“我在书上看到过,同性恋是基因和心理共同决定的,但是不管是天生还是心理问题,都不是同性恋的错,由于社会的普遍反感,同性恋往往承受着巨大的痛苦,没有谁是自愿成了这种人的。其实如果外界不这么压制他们这种的心理,而是给他们一些理解的话,他们早就